2023年1月16日，中国驻欧盟使团团长傅聪大使接受中国环球电视网（CGTN）品牌栏目《欣视点》主持人刘欣专访。以下是专访中文实录：

CGTN：2022年前十个月，中欧双边贸易额超过7000亿美元，同比增长6%。中国保持欧盟最大贸易伙伴地位，欧盟为中国第二大贸易伙伴。这些数字代表了什么？同时，德国总理朔尔茨和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近期访华，中欧政治关系似乎保持稳定。

另一方面，欧盟和北约本月早些时候发表联合宣言，表示中国愈发强硬做派和政策给欧盟和北约带来挑战，需要加以应对。欧洲在政治和经济上对华态度是否存在温差？2023年中欧关系可能走向何方？欧盟就所谓的“侵犯人权”对中国发起制裁，中国实施反制裁，中欧投资协定因此被欧洲议会搁置。该协定面临的僵局是否有解冻的可能？

我们有很多东西可以讨论。欢迎来到由《欣视点》为您带来的特别节目“中国前瞻2023”，这是一档从北京播出的观点节目，我是刘欣。很高兴邀请到中国驻欧盟使团新任团长傅聪大使，他去年12月刚抵布鲁塞尔履新。傅大使，非常感谢您，欢迎您来到节目，祝您新年快乐，祝贺您履新。首先，请为我们介绍一下您履新后的优先工作事项，以及您如何评价自己的个人风格。

傅聪：首先，我在布鲁塞尔向你问好，感谢你邀请我参加节目。作为驻欧盟大使，总体来说，我有四方面重点工作。一是保持或者在某些情况下恢复中欧交流对话，特别是在双边对话机制框架下。中欧之间已建立多层次的对话机制。最高层级是中欧领导人会晤，是双方领导人的年度会晤机制。

CGTN：傅大使，看来您直奔主题，这符合您的个人风格。能否先请您介绍一下您的风格。我刚才问题的后半句是，作为一名外交官，您如何形容自己？

傅聪：作为一名外交官，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用两个词来形容自己：一是坚定，二是开放。在涉及中国核心利益问题上，我是非常坚定的。

CGTN：您用了两个词，坚定和开放，是这样吗？

傅聪：是的。

CGTN：坚定，这是个非常严肃的形容词，能否请您解释一下？

傅聪：在关系到中国核心利益的问题上，比如台湾问题，我很坚定。事实上，这也是我上任以来一直在做的事情。我向欧方同事强调，台湾问题涉及中国红线，一个中国原则必须严格遵守，我们绝不接受任何违反一个中国原则的行径。一个中国原则是中欧关系的政治基础，也是中国同所有国家关系的政治基础。

同时，我保持开放态度，愿意接触并倾听他人。事实上，我可以成为很好的倾听者。自上任以来，我一直在接触欧洲各界人士，包括欧盟官员、学者等。今天下午，我将与欧洲旅游业界人员会面。在这个过程中，我努力以对方能接受的方式阐释中国立场。同时，我也愿意听取欧方的意见和关切，以便双方能够找到共同点。这就是我所说的开放态度。

CGTN：让我们回到正题。您提到了第一个优先事项，其他三个是什么？

傅聪：对，还有三方面重点工作。刚才，我提到了保持和恢复对话机制，这是第一项。第二是促进务实合作，第三是加强中欧在全球问题上的协调，第四是促进人文交流，特别是随着旅行限制放宽，我相信双方人文交流会越来越多。这大体上是我的四方面重点工作。

CGTN：您担任这个职务恰逢重要时间点。中国正在调整疫情防控措施，人文交流将得到提升。展望未来任期，您希望推动哪些变化？当您结束任期作总结回顾时，您希望别人记住什么？我认识您很长时间了，知道您在军控和公共卫生领域经验丰富，您曾担任中国外交部军控司司长，在中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和瑞士其他国际组织代表团、常驻维也纳联合国和其他国际组织代表团工作，还曾担任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顾问。履历十分丰富。您在外交和对外沟通方面经验丰富，您希望利用它带来哪些变化？

傅聪：事实上，我希望在两件事上有所作为。一是改善政治环境或政治氛围。我们必须承认，近来欧洲对华政治氛围不是很友善。因此，我需要广泛接触，充分阐释中国的立场，向欧洲人讲好中国的故事。这需要久久为功，也需要欧洲同事们的合作。二是推动一些务实合作落地见效，我称之为“实实在在的成果”。对话很重要，但必须转化为切实行动。我已请我的同事们确定一些可以尽快采摘“低垂果实”的领域，以展现中欧合作的具体成果。这便是我希望取得一些进展的两个方面。

刚才你提到我的经历。我想说，我们使团有一个非常强大的团队。我们有许多专业领域人才，比如在科技、公共卫生、经济、法律、历史、旅游和文化等方面。使团有很多专家，向我介绍事情来龙去脉，令我受益匪浅。我过去的经历也有用武之地。例如，在公共卫生领域，你刚才提到放宽旅行限制，我在世卫组织的工作经历帮助我更好地理解这个问题，使我在与欧方同事交流时更具说服力。我知道公共卫生机构是如何运作的，我建议欧方同事同我们在北京的同事举行会谈，听取世卫组织特别是世卫组织区域办事处的意见。他们这样做了，因此很有帮助。在安全议题上，比如在军控领域，我此前的工作经历使我能够与欧方同事就欧洲安全形势进行深入交流，特别在核问题方面。

CGTN：您此前没有担任过中国驻欧洲国家的大使。您认为可能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什么？您认为在哪些方面还需要学习新事物？

傅聪：事实上，我每天都在学习新东西。正如我刚才所说，我有一个强大的团队，我每天都同使团同事进行交流。同时，在与欧方同事交谈中，我也从他们的视角学习到很多东西。我需要了解他们对具体问题的看法。例如，我需要了解他们在谈到乌克兰危机时的强烈情绪，也需要了解他们采取一些措施的背后考虑。当然，在此过程中，我也向他们阐述中方的立场和缘由。因此，我和欧方同事之间的交流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学习。可以说，学习任务很艰巨，但我正在尽我所能。

说到挑战，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挑战，更是中欧关系面临的一些挑战。但我更倾向以积极态度看待它们，称之为对欧盟改善中欧关系的期待。我想强调两件事。首先是认知，即欧盟或欧洲对中国的认知。我们希望欧盟乃至整个欧洲能够树立更加理性和正确的对华认知。我想传递的信息是，中国的发展不是挑战，不是威胁，而是机遇。

CGTN：这正是我想问的问题。我想请您对中欧关系的温度作出测评，是过热还是过冷？问题的核心是什么？根据您履新以来同欧方同事的交流，您是否认为核心是认知问题？您是否认为这是问题所在？

傅聪：的确，我们必须承认，大家对中国的看法发生了一些变化。欧盟提出了三个词来定义中欧关系，即伙伴、竞争者、制度性对手，而且越来越强调竞争和对手面。在我看来，这对双边关系以及经济和科技等各领域合作产生了负面影响。事实上，这种负面影响已经扩散到所有领域。在交流过程中，我阐释了中国的观点，告诉欧方同事中国以更积极的方式看待中欧关系。习近平主席表示，中欧是维护世界和平的两大力量，促进共同发展的两大市场，推动人类进步的两大文明。王毅主任在近期演讲中也提到，合作和伙伴是中欧关系的主基调。我要传递的信息是，我们不认为欧洲是对手，更不是敌手。希望欧盟能够将中国的发展视为机遇，而不是挑战甚至威胁。

我也想谈谈战略自主。欧盟一直强调要坚持战略自主，我认为这是好事。事实上，中国一直公开支持欧盟战略自主。

CGTN：战略自主意味着欧盟应自主作出决定，而不是“拷贝”第三方的谈话要点，我们都知道这是指谁。

傅聪：正是如此。我们认为，欧盟理应成为世界舞台的重要力量。

CGTN：但有些人会说，这个过程需要很长时间，即便不是几十年，也需要好多年，欧洲才能实现“心脑合一”。中国努力作出解释，表明中国是机遇，而不是威胁。但欧盟似乎处于分裂状态，一方面他们想同中国做生意，正如我所说，同中国的贸易对欧盟非常重要；但另一方面，一些政治家对中国非常敌视，他们也能破坏双方的合作，中欧投资协定就是一个例子。在此情况下，您如何有效地开展工作？

傅聪：的确，所以我说存在挑战。如果你问我想在哪个领域有所突破，我认为这就是迫切需要有所突破的领域。欧洲在某些问题上存在分歧，特别从舆论上看。履新以来，我与欧方政治家和官员们交谈，他们的私下表态令我深受鼓舞。他们都表示，要坚持战略自主，中欧不会“脱钩”，理解和尊重中国在乌克兰危机等问题上的立场等。因此，我觉得中欧关系的基础很扎实。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充分挖掘出双方对彼此的巨大善意和理解。这是我想重点聚焦的领域。

CGTN：我知道您善于从积极面看待问题，您提到开放心态，以我对您的了解，这就是您的外交工作风格。但您是否过于乐观？例如，就在1月10日，欧盟领导人和北约发表联合宣言，声称他们生活在战略竞争日益激烈的时代，而中国愈发强硬的做派和政策给欧盟和北约带来挑战，需要加以应对。这只是嘴上说说，还是会出台具体措施？例如，北约似乎越来越向东看，行动上也越来越向东转。

傅聪：的确，这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所以我想先简单介绍一下，然后再展开说说。坦率地说，这是欧盟和北约首次在联合宣言中提到中国，措辞也不友好。因此，我在宣言发表后立刻提出了交涉。我告诉他们，中国没有对任何人构成威胁，中国奉行和平外交政策和防御性国防政策。

中国的发展并不意味着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如果说中国的军力建设有什么目的的话，那就是维护和捍卫自身安全。我们没有派军舰穿越大洋到其他国家周边开展演习，也没有抵近其他国家海岸线实施空中侦查。事实上，我们实现发展是为了维护自身利益。正如你所说，我们非常关注北约扩张，特别是把触角伸到亚太地区。北约加强与日本、韩国等中国近邻及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的伙伴关系，甚至同日、韩建立所谓“合作网络防御卓越中心”。这些都是引发我们关切的问题。

需要明确的是，作为区域组织和区域军事组织，北约应恪守其地域范围，不应图谋扩张到其他地区。我们呼吁欧盟在军事和安全领域更加自主。军事自主是欧盟战略自主的重要支柱，欧盟需要言行一致。这就是我们向北约和欧盟传达的信息。我认为，欧洲视中国为威胁或挑战，根源还是在于对华错误认知。他们需要明白，中国的发展不构成任何挑战，更不是威胁。

在这个问题上，需要我们坚持不懈做工作。改变人们的想法不容易，但作为一名外交官，这是我的工作。我将不遗余力地同各方接触。不管是谁，只要他们愿意，我都会跟他们进行对话、讨论甚至辩论。这也是我履新以来一直在做的事情。

CGTN：我注意到，您几天前同北约副秘书长进行了会面。这场会面有何意义？我看到照片上您面带微笑，鉴于中国同北约的紧张关系和存在的严重关切，我认为这不同寻常。发生了什么事？会面进行得怎么样？为什么要同这个组织面对面接触？

傅聪：事实上，我们希望同北约保持建设性对话，这是我们的立场。建设性对话意味着我们需要通过严肃但友善的方式讨论问题。这就是为什么我脸上带着微笑。我们不需要总是一脸严肃。但当谈论严肃问题时，我可以相当坚定。请大家放心，带着微笑不意味着我们对北约示弱，绝对不是这样。

我愿重申，中国希望同北约保持建设性关系。但在此过程中，我们也要明确传递一个信息，那就是北约应该严格恪守其地域范围，不应扩张到亚太等地区。

CGTN：如果北约这样做，可能会面临后果吗？

傅聪：我们将尽力避免出现这样的局面。我们将敦促北约在同其他国家对话时保持透明。我们会视形势发展及北约行动，做出恰当的反应。

CGTN：中欧关系的症结之一是被搁置的中欧投资协定。这是你所说的“低垂的果实”之一吗？您是否想为其解套？

傅聪：事实上，从抵达布鲁塞尔开始，我就努力推动中欧投资协定“解冻”。这个协议对中欧双方都很重要。这是双方七年谈判的结果，都展现了巨大灵活性，一旦获批和实施，将给双方带来巨大经济利益。但令人遗憾的是，一些政客将这个问题政治化。这是个经济问题，他们却把它政治化。正如你之前所说，协定现在因为制裁被欧洲议会搁置。我告诉欧方同事，中国人是务实的，也准备采取务实措施，因此提出了可能的解决方案，建议双方同时取消制裁，以扫清欧洲议会批约障碍。这是摆在桌面上的一个提议。

CGTN：欧方反馈怎样？

傅聪：有些人认为这是个好主意，有些人还在考虑。我们真诚希望通过这个方案打破僵局。还有一点需要明确，中欧投资协定是互惠互利的，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恩惠”，大家需要认识到这一点。双方都必须采取行动以达成解决方案，不能只要求一方做出让步。这就是目前的情况。

CGTN：这是中方的立场。

傅聪：没错。

CGTN：最后一个问题，中国取消了旅行限制，欧盟却建议对来自中国的旅客采取限制措施，对其他地区却放任不管。您认为这会影响人员交流吗？您是否对此感到担忧？

傅聪：的确，我确实担心。坦率地说，我也向欧方提出了交涉。我同欧盟轮值主席国瑞典驻欧盟大使谈过这个问题，也同欧盟官员进行过交流。我认为，欧方采取额外限制措施没有科学依据，也不符合事实。事实上，在中国传播的病毒变异株均已在欧洲传播，试图阻止来自中国的旅客或对他们施加额外限制没有任何意义。我还提醒他们，欧洲需要更加关注的是正在美国流行的新变异毒株。

CGTN：新的变种。

傅聪：是的，XBB.1.5变异毒株。

CGTN：让我们看看欧方是否会听从中方建议。针对来自中国的旅客，欧洲疾控中心也给出了同样的建议。非常感谢中国驻欧盟使团新任团长傅聪大使接受我的采访。

傅聪：谢谢。